Fidder on the Roof 剧评

虽然已经是好久(详见上一篇剧评)以前看的剧了,觉得还是应该补上剧评。


我是在广告里了解到这个版本的 Fiddler on the Roof 的;在此之前我只大略地听说过这是一部讲生活在帝俄时期的犹太人的故事。因为我的时长2日(周二、周三)的看戏之旅里只有这部剧是在周二有午场的,为了不浪费一个下午躺在宾馆里睡大觉,我选择了去看这部剧。(事实证明看这部剧确实比睡觉不知道强到哪里去了。)这是我第一次在甚至没有提前听过一首剧中曲的情况下进剧场看了一部音乐剧。

值得一提的是这个版本是用意地绪语(Yiddish),也即剧中描述的阿什肯纳兹犹太人当时应该在使用的语言表演的(这些人中许多现在也在用意地绪语);我没来由地觉得这种设定更能把人拉进剧情描述的世界里(其他类似的例子包括德语版的 Cabaret、西班牙语的 Man of La Mancha 或者奥地利德语的 The Sound of Music :尽管它们原本是用英语写的——这意味着它们的旋律、节奏、台词甚至其它设计应该更贴合英语而非剧情所属地的母语;更不用提时代差异造成的用语错位现象),它也让我更有兴趣地了解了一下故事的背景。另外,本剧的小说原著 Tevye and his Daughters 也是由著名的意地绪语作家 Sholem Aleichem 用意地绪语写的。当然,我是靠英语字幕看懂的这部剧——因为阅读能力显著强于听力,我觉得这是到美国以来在剧场里看的最明白的一次。

舞台的设计很简单:空荡的舞台以羊皮纸色/木色为主色调,背景的正中悬挂着一张巨幅的羊皮纸,上面写着“תּוֹרָה”(妥拉,简单说就是犹太人的圣经)。这种设计对应着剧中犹太人对传统的坚持和重视——而一切犹太传统的源头正是妥拉。“传统”(”Traditsye”)是这部剧的第一首歌和反复出现的旋律,这个词甚至是本剧的主要宣传语。

尽管剧中的犹太人们——至少是年长者们无时无刻不念着自己的传统,这部剧讲述却是关于他们的传统是怎么一步一步被来自内外的力量合力瓦解的故事。更具体地说,主角 Tevye 由传统赋予他主宰家庭、主要是决定女儿们的贤婿的权力,被女儿们一个接一个瓦解;而这群犹太人也面临着被从长久以来生活的村庄(shtetl,东欧犹太人聚居的地方) Anatevka 驱散,流离失所的命运。

作为穷人家的父亲,Tevye 选择女婿最重要的标准之一自然是有钱——就算不能让女儿娘家的生活有什么质的飞跃,起码也要让女儿自己不再受贫穷的困扰——就算那个女婿比自己年龄还要大。而担负在这个犹太人社区说媒工作的媒婆 Yente,更是不会顾及女方本人的想法。当然 Tevye 不知道,自己的女儿们却各有各的想法:大女儿 Tzeitel 有自己的心上人——(穷人)裁缝 Motel ,两人私定了婚约;二女儿 Hodel 起先看上了村里“最好的”对象——拉比的儿子,后来又结识了从大城市来的大学生、革命党 Perchik,甚至更进一步,两人需要的只有父亲的祝福;三女儿更是大逆不道,爱上了 Fyedka——一个和犹太人不共戴天的俄罗斯人。

Tevye 再重视传统,终归还是更爱自己的女儿一些。经过内心的思考和斗争,他说服了自己把大女儿嫁给穷裁缝:Their life can only be better;祝福二女儿和革命党,即便她要远赴西伯利亚照顾自己被流放的心上人,他也不再阻拦。但在爱上俄罗斯人的三女儿面前,他没能跨过那道坎,愤怒地将她逐出家门。不过最后在家人离散的关头,他和三女儿还是达成了和解。传统就这样在三个女儿的婚事上消散殆尽。

一些俄罗斯人——尽管自己表现得多么友好——对犹太人终归还是充满了歧视和蔑视。尽管犹太人已经被圈在特定的地方居住、远离城市,他们还是要一步一步地剥夺犹太人的生存空间——就算这些村庄早在俄罗斯人统治之前就已经住上了犹太人(甚至可以说这里是世界上少有的犹太人不被驱逐的地方)。也正因此,与俄罗斯人为敌也成了这些犹太人的“传统”之一。但也有一些俄罗斯人,他们不像传统的俄罗斯人那样面目可憎,反而能以平等和爱来对待犹太人,比如 Fyedka。传统在这一意义上也在消散。

在第一幕结尾,俄罗斯人警官在正在举行婚礼的 Anatevka 对犹太人进行了一场“小型的非正式的示威“(”a little unofficial demonstration”,实际上隐喻小规模的种族屠杀);舞台上悬挂的巨幅妥拉在众人面前被俄罗斯人撕成两半。第二幕开始前换上了带有明显缝补痕迹的妥拉,我觉得这样的痕迹也同样印在每个人的心里:一方面,犹太村民平静的生活自此被烙上无法抹去的伤痕;另一方面,传统也在一次又一次的事件中打上问号——直到最后所有人不得不收拾东西离开的时候,只有媒婆 Yante 说自己要去耶路撒冷,而更多的人大概连自己的应许之地也不再幻想了,只求能有一个安身的地方而已。

犹太人在历史上是如此的多灾多难, 如果不是传统,实在无法令人想象还有什么能让他们至今仍然拥有这样的认同感。但传统又绝对不是一成不变的,在个人具体的幸福面前它们总会时不时”方便“地弯曲一下。传统说犹太家庭里父亲的职责是解读经典,但穷人家的 Tevye 不一样也要去工作赚钱吗?就算在他们高唱着“传统”的一开始,“传统”已经变得模糊了——只是他们自己还不觉得而已。

我在剧场里也见到许多犹太裔观众,尽管没有像剧中人一样穿着塔利特(Tallit,披肩),大多也会戴着基帕(Kippah,小圆帽)。不知道他们观看这部剧后,除了叹惋剧中人颠沛的命运之外,对于传统还会有怎样的感想。但显然犹太人不是唯一一个游走在传统——过时的和不过时的——和现代之间的民族。Fiddler on the Roof 这部剧最令我感到珍贵的一点,正如词作者 Sheldon Hernick 在一次采访中提到的,是他们在试图展现人物和故事的普遍性(universal);而这种普遍性根植于原作的小说里。Fiddler 激发的关于传统的思考,是它超脱其它只能描述悲惨遭遇的犹太人故事的地方。

在同一段采访里,Hernick 还提到原版制作人 Hal Prince 对本剧在完整性上的贡献。这部剧有一个非喜剧的结尾——尽管也不能算是悲剧(Hernick 将其描述为”sad ending”)——不管现在看来有多不可思议(其实也没有多不可思议),在本剧首演的当年,非喜剧的音乐剧基本等于失败预定。而 Hal Prince 赞扬并支持了这一设计,使得它能够完整地呈现在舞台上。必须承认我之前并不了解 Hal Prince,但他确实曾在一点一滴之间改变着这个行业的”传统“。这里用一点篇幅来纪念他。

音乐部分不必多说。我已经在之前的剧评里表达过我对带有地方和民族特色的音乐剧的喜爱,更有趣的是这部剧里还描述了一些这些犹太人生活上的细节,包括祭祀、婚俗、节庆等等。阿什肯纳兹犹太人在当时占到世界上的犹太人里的绝大多数,因此这些习俗也影响了许多今日的犹太人。其中我印象最深的当属婚礼上的瓶子舞(”The bottle dance”):很难用语言形容,建议大家直接自己看。

意地绪语在当今犹太人之间的有着双重的意义:一方面,区别于希伯来语用于宗教活动,在生活中只使用它可以标志对宗教的虔诚;另一方面,由于希伯来语更具有民族主义意涵,使用意地绪语——一个诞生于德国、繁荣在东欧而沿用至今的语言又带有一丝国际主义色彩。用意地绪语制作这部音乐剧,尽管可以用小说原著来做参考,仍然不是一个轻松的工作。这也是这一版本一个值得观看的地方。

我很喜欢这部音乐剧,也请大家有机会去观看这部音乐剧。需要说明的是,请务必不要将它当作一个简单的犹太人的历史故事而作为局外人去观看。